叹风流——读《儒林外史》有感
能纵棹，惯乘流，长江白浪不曾忧。
——张志和
双丸鬓，青荷衣，只九岁的小童坐在深绿的青草地上，手捧书卷咿呀。身后的垂柳树还拴着一只埋头吃草的牛。须臾间大雨忽至，滂沱的水花湿成泥洼，人间却清亮亮得像被洗了一遭。
赶着牛躲进附近茅屋的男童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场泼天大雨，攥握着牛绳的手心微湿。清澈的眼眸却无波无澜，像看一场戏。
不久后大雨停歇，男童抚了抚牛潮湿的短毛，赶着步子离开了漏雨的茅屋。只是离去时，眼神顿过片刻的感伤。——或许是为受了风潮的书卷和淋雨的牛儿。
弹指几年韶光，昔日赶牛的童儿已长成临风对歌的翩翩少年。明亮的烛光闪曳出虚影，倒映入他渐俊朗的轮廓，不改的只是清澈的目光。
狼毫轻轻蘸了蘸墨槽，在单薄的纸帛上勾画——一点朱砂滴入了万花丛间，瞬间便夺去了百芳的艳姿，风华成绝。
他紧簇的眉头舒展开。而他身后，是另二十三幅没骨花卉图。
“冕儿，刚睡啦。”
“欸，来啦娘。”
青灯熄。窗外是淅沥的冷雨，偶有打更人的声音传来。
画风突转，行色匆匆的少年一身轻便的物什，在灯火幽挑的那头渐渐消失。
危素和知县想当文王和周公，他却不想作姜翁。枕在破旧的茅草上，他叼着一根嫩草根，渐入佳梦。身侧是才完的篝火，已被漏进破庙的风吹灭。
好景不长，虽然他对这种悠闲的日子甘之如饴，但河水决堤，他所逃隐山东一带也免不了荒民泛滥。不忍见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，他只得打道回府。
回家见母亲康健如旧，他心里吊起的一颗大石也落了地，又千言万谢百般帮衬的秦老。这时危素已经还朝，知县也已经调离了。他看着田埂上渐暖的天，多日紧绷的脸庞泛出笑来。
如此光景又过了六年，母亲溘然长逝，他哭了一场，亲身负土将母亲葬了。恍惚间服阙之期已过，而后一年有馀，便天下大乱了。他就此安身于此，一为母亲祭扫，二为清心。
然一日吴王忽访，似是意气相投，二人促膝长谈至日暮，酣醒还未全尽。但他深知，吴王日后大事必成，可至那时，他们必不能如今日。
二人挥袖而别。待吴王举事成功，登继大统派人来聘请时，那里早已人去庐空。
“我学生必不作姜翁。”
只因他是王冕，也只会是王冕。
风清鹜远，昔日的帝王早已碎成一地黄土，苍凉只剩荒冢陵阙深熬着经年。驾鹤而去的才子仍作儒生打扮，风流在悠悠千载的水云中，一任平生。